求：张晓 《痛在理想面前》

文章，曾获新概念奖 。

痛在理想之前
　　我的理想还在那里，可是我已经看不见它们了。
　　　　　　　　　　　　　　　　　　　　------题记
　　
　　从不愿意和别人谈理想，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那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话题。密不透风的水泥森林里，街道依旧宽整，霓虹依旧绚烂，只是再没有人唱往日的歌，只是理想已经不在。
　　我们在某个路口分别，然后一个人走新的路，听新的歌，某一天再抬头看向天空的时候，就会发现，那些曾经熟稔到以为永远不会遗忘的人和事，已经遥远到隔了苍山泱水，再也触摸不到。
　　梦想是最精致的水晶杯，可是一旦碰到现实的墙上，就只剩下了满满一地的碎玻璃。而年华是抓摸不到的流质，在静谧中就会洞穿我们的身体，留下灼灼的痛。
　　我渐渐发现，成熟的过程就是那壶叫做醉生梦死的酒。我的理想正在被一点点淹死。
　　
　　
　　高三的这些日子里，课间一块普通的酥饼也会显得格外诱人。想起了张爱玲那句话，他们的茄子特别大，他们的洋葱特别香，他们的猪特别该杀。高三，我们的酥饼特别诱人。这段岁月让我知道，只有在最单调的背景下，才会有真正的甘美。
　　繁华与喧嚣会掩盖一切。
　　某个难得的假日，我花掉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单车穿越半个市区，看着建筑物和街道一路从苍凉变作繁华。鞋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粉尘。
　　一层相思一层灰。不知是何物，零落成泥。
　　在市一中凯旋门式的大门口我站了十几分钟看那些张贴出来的名字，那些人今年走入了大学，我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人的心情是真正的波澜不惊。
　　我站在那里把手插进裤袋里静静地数，去上海的只有七个人，我来来回回走了两趟，仍旧没有找到第八个。在此之前我曾经了解到我们学校考去上海的只有三个人，两方加在一起，一共只有十个。十个人走过了那座桥，而对岸，是我魂牵梦萦的上海。我知道自己的希望多么渺茫。可是除了接受这场几无胜算的决斗，我没有其它的路径。亮剑。
　　在市一中门口的音像店里我缠住售货员问了许多问题，我把我喜欢的歌手一个个列举出来，然后等她一个个否定掉。叶蓓，陈绮贞，朱哲琴，她们的一件作品我也没有找到。我在怀疑售货员的工作能力，她在怀疑我的品位。后台有好多国外的音乐作品，PinkFloyd，LinkinPark，Vitas，价格贵得让人瞠目结舌，我无“银”问津。始终没有习惯重金属，没有习惯Vitas商业化的高音，以后再见吧。
　　最后还是买到了高晓松的作品集，好久没见到麦田的音乐了，也算是一种幸运吧。我总算找到了我的四叶草。
　　晚上出来上网，写一篇久未完成的小说，玩一款最近人气颇旺的网络游戏。听说安妮做了妈妈，暗暗地祝福她。
　　
　　某个有雨的夜晚，我一个人站在学校数千平方米的自行车停车场上。夹杂着氤氲水汽的风从我的身侧凌厉地穿过，我看到了天空边缘被雨迹模糊了的霓红。
　　我一个人单车穿过整条行人比肩的街道，上网，在日志上与我的朋友们告别。
　　以后的一年我会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我要丢开一些东西迎接我的十八岁。
　　日志开通半年以来我投入了相当的精力，我把自己平日的“私人”文字搬到那里展示给了所有人。虽然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但我仍旧希望所有在这里与我擦肩而过的人们能够从我的文字中看到青春给我留下的痕迹。
　　我决定要离开去做一些事情，它们很重要，承载着许多不容推托的东西。我要把一种坚持了十几年的坚持坚持到最后。走到今天真的不容易，这些年我的付出足够壮烈，我必须得到些什么。
　　许多事情被我错过了，忏悔已经无关结局。但我的绝望埋藏得很深，我有我的信念。
　　Evennowtheirisstillhopeleft.
　　普罗米修斯这样告诉全世界。现在我把这句话重复给我一个人听。希望永不磨灭。
　　我在十七岁，向我的青春告别。
　　再见，我的那些停留在山坡上的岁月；再见，我爱过的那些朋友；再见，我最绚烂的年华；再见，我的那些开在远方的花儿。
　　在泛滥的时光河岸，我们总会长大。
　　
　　
　　中秋节的夜色漫下来的时候我和朋友一起吃了一顿略显奢侈的晚餐，这个月的生活费只剩下了200元，可是在月末我还是拿了出来请朋友吃饭。我不再像以前一样不顾一切地写我的文字，所以从父母那里领到的生活费成了我唯一的收入。我暂时还不必为生活忧虑，所以其实我很幸福。在小餐馆的角落里我偷偷地摇开了两瓶啤酒，我知道作为一个十八岁以下的高中生这很过分，但时间可以替我保证这样放纵的机会只有那么一次。
　　从月初我便开始把大本大本的习题集抱回来摆在桌上，以致于周围的同学在笑我“烧包”。我只是想要努力挽回一些这两年来从我指尖的缝隙里流失的光阴，时间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快得连光也追不上，一回头，便已经沧海桑田。其实我很明白那些习题中很大一部分可能会把空白延续到很久很久以后，可是我无法说服自己跳出这种非理性的状态，我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不敢放手。
我知道曾经无数次浮现在我梦境中的上海已经离我越来越远，每当想到这里我就会感到恐惧。我能感觉到南京路的人流正在从我的梦中淡去，和平饭店厚重的外墙正在淡去，东方明珠的流光溢彩正在淡去。我想要挽救，用这最后256天的时间。
　　本来想在那个晚上抽时间完成我的一部中篇，补上那最后差缺的几个片断，可是一直到十点钟我都没能履行自己的计划，因为那个夜晚真的很美好。
　　路过教室的时候有同学拉我去操场，好多同学聚在那里。我看到很多人围成圆圈坐在露天的空地上，一袭袭白衣被风吹起来，好似散落的樱花。这让我想起了以前和好多朋友在一起的日子。后来我放纵自己躺在同学中央，草屑粘满了我的头发和白T恤，我只感觉到有黑色的夜风正无声穿过。夜幕下我们在一起唱《那些花儿》，唱《朋友》，唱《同一首歌》，没人在意我们的声音破裂，嘶哑。我悄悄告诉身边的同学，这样的机会极是难得，没有人会想到我们这群在化学方程式里摸爬滚打的理科生也会有这样的情怀。感谢青春赐予这一切。
　　
　　
　　走入高三我开始变得清醒，我知道我成为一个真正作家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同时我也知道我不可能做公务员在官场逢迎，我不可能做白领去看老板的脸色。可是我的父母不知道.他们以为有一份收入稳定平淡舒适的工作我就会幸福，可是我的幸福不在这里。上苍怜悯，我宁愿去做流浪歌手的情人，我宁愿去做普罗旺斯的花匠，我宁愿死在央金玛垂怜过的幡旗下。
　　我的幸福是一种细碎的东西，不是那一片庞大的虚无。
　　我终于发现，这么许多年我只是在进行一场赌博。我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一场迷局，在其中杀得天昏地暗。我押上了整个青春作赌注，只是为了赢取那片连自己都不知道此为何物的虚无。人总是这样，全力以赴地争夺，却不知道最宝贵的东西正从指间一点点流失。那是我们一生的幸福。
　　我知道做一个空想者是多么的愚蠢，我不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等高考的洪水漫上我的脖子没过我的头顶。既然这场洪水无法阻挡，我就选择做诺亚。我会在毁灭的边缘对自己进行一场旷世的救赎。
　　在高中三年的最后几个月里我要开始动手做一些事情，我要用我的决绝砍掉自己身上那些惹人耻笑的把柄。我不是一个甘愿被时间勒死的人，所以我要强迫自己放弃一些挚爱的东西参与一场乱纷纷的争夺，并且，我要做到优秀。为了我追随了多年的梦想，为了我飘零在远方的爱情，为了不辜负我那即将死去的青春。
　　经常在晚上蹲在学校门口，吃下满满的一袋爆米花。可是内心深处的那片空洞总是填补不了。灯光和月光纠缠在一起洒下来，我一次次地告诉自己：没关系，会好起来的。我感觉自己像一位笃定的法老，将灵魂封存在了干枯的躯体里。然后在寂灭中匍匐，静静地等待三千年后极乐世界的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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