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介绍下《阎王经》

谁给介绍下《阎王经》

一、宝卷概况
宝卷是明清时期盛行的说唱文学，其形式并无一致，共同特色仅在於韵散相间，通常以散文叙述，再以三、四、五、七言不等的韵文，复述或补充说明前段散文的内容，部分宝卷分段加注曲调名，或划分段落，赋予品名，部分宝卷前有开经偈或炉香赞，后有回向文或佛号，然赞文、偈文、回向文或佛号并无固定内容。
由於宝卷特殊的性质，被称为宝卷者，有些仅演述故事，有些仅说明法会进行过程须念诵的经文、佛号等，即所谓的科仪，有些则兼有以上两者。就其发展的状态而言，早期宝卷多为民间宗教宣教所用，卷中穿插历代祖师的成道故事、修鍊的信条等，后有专为娱乐而创作的故事宝卷。就现存的演出而言，许多宝卷使用於禳灾祈福的仪式，在法事空档间讲唱教忠教孝的故事，因此宝卷兼有科仪的纪录与故事的叙述，便不足为奇。要之，「宝卷」在文体上的定义，包含纯粹讲述故事者、单纯纪录科仪者，及兼有二者的作品，其名或称「宝传」、「宝卷」、「卷」或「经」、「忏」、「科仪」等。相对於弹词、戏剧等其他文类，宝卷与宗教活动的关系更为接近，因此藉由宝卷作品观察其中牵涉的信仰现象，有其特出之处。
现存的宝卷作品，清代以后的刊本居多，因此若以宝卷为研究之切入点，以清末作品为探讨范围，可以进行比较完整的说明。

二、十王地狱说的发展
就中国人的死后世界而言，具有惩罚意涵的地狱之说，随著佛经翻译、佛教逐渐普及，地狱阴森恐怖、某位神明掌理死后审判的概念，成为冥界想像的重要内涵，同时，历代文献对於地狱的描述，亦趋繁复。
十王信仰融会中国本土与佛教的观念而成，认为地狱共有十殿，由秦广王、宋帝王、楚江王、五官王、阎罗王、变成王、泰山王、平等王、都市王、转轮王等十位阎王，各自执掌一殿，这种思维及其伴生的信仰行为，我们称之为十王信仰。就目前已发掘的资料，十王信仰首见於唐末五代的《预修十王生七经》。这批文献的主旨是：人死后，每遇七期和大祥、小祥、周年等十个日期，便留滞某一殿的阎王处接受审判，倘若生前作为恶多善少，就必须受到严酷的处罚，但若照著经文所述，由亡者的亲人按时举行超度仪式或在生前为自己抄写经文、斋戒，就能避免死后审判。其一方面昭示十王信仰的成熟，一方面说明了十王信仰与超度仪式的关系密切，而直到今日，丧葬仪式仍是传递十王信仰的主要途径。时至宋代，教派宗教开始受到影响，佛教讨论十位阎王是否於释氏有典，道教将十王纳入神谱，制造专属的超度科仪《十王拔度仪》，四川一带的赵智风教团将之视为冥界救度的神明。到了元明以后，显著的发展是在通俗文学里有所表现。元代杂剧和明代小说、传奇中，十王主掌冥界审判的神格，虽然没有改变，且同样以为十王领辖的地狱严酷可怕，但却不时讥嘲这些审判如同人间官僚，可用贿赂逃过一劫，也有一些作品编写故事，企图解释冥界为何要有十位阎王，例如《达摩宝卷》 ，说明十王由达摩的十颗佛珠所化，用以点化神秀，或如汤显祖在脍炙人口的剧作《牡丹亭》中，利用胡判官此一角色，为幽黯的地狱点染风趣诙谐的色彩，这是极少数却极精采的改造 。然而，诸种文学体裁中，只有宝卷、歌仔等说唱作品出现多部以见十王、游地狱为主题的作品 。这是非常有趣的现象。子弟书、弹词……一样属於说唱文学的范围，但是为何不若宝卷等与十王信仰有更深的结合？这类作品的作者多不可考，是演出形式所致？或者有其他的原因呢？本文试图以十王信仰相关的宝卷为探讨范围，从宝卷的内容来源、传播的途径，试图提出解答。

三、十王信仰在宝卷中呈现的方式
「见十王」、「游十殿」在宝卷作品的表现形式，可分为以下几种。
第一类是演述传统的故事主题，例如目连救母等。这类故事，在前代已经确立游狱情节，但是元明以降，主角入冥所见，渐有十殿地狱出现，再者当数种故事主题，皆有此一倾向，我们必须追问现象的成因。第二类是以见十王、游地狱为唯一主题的宝卷，本文合称为十王卷。第三类是其他出现见十王、游十殿的宝卷，例如《黄氏女三世卷》，又如《众喜粗言》。相对前面两类，第三类宝卷的内容较为零散，因此本文暂不予以讨论。
我们将见十王、游十殿都视为十王信仰中的表徵，站在传播十王信仰的角度，作品中出现「见十王」、「游十殿」，对於信仰的推展同样有所助益，所以将之合并讨论。但被称为「十殿地狱」者，没有完全相同的内涵，彼此的共同点只有「十王统辖的各殿地狱」。
为了讨论上的方便，我们将十殿、十王析离於众多地狱说之外 。在死后审判和地狱惩罚的概念之下，历代关於地狱世界的想像皆众说纷纭，将之独立讨论是否具备意义？意义何在？就教派宗教的观点来看，虽然道教、佛教等教派都将十王纳入冥神谱系，但是他们在冥界官僚中的位阶都不高，不是受辖於酆都大帝、东岳大帝，就是地藏王菩萨，因此著眼於教义内涵的讨论时，往往略而不论。另一方面，就神明信仰的角度来考察，十王一直没有主祀的庙宇，与之合祀的神明没有定例，也没有像观音或城隍等神只，拥有相关的传说支撑其神圣性，或以固定的时间、仪式，聚集众多的信仰者，因此，我们往往忽略其对於生命礼仪的影响力，甚至在型塑道德认知方面的重要性。笔者认为，将十王信仰独立探讨，或许可以帮助我们跳出教派宗教或单一神明信仰的思路，研析教派宗教、民间的信仰文化与文学之间，相互交融的情形。
四、从几种故事宝卷谈起
就情节的功能而言，十殿地狱的结构，有助於铺述繁复的地狱设计，将零星的刀山、剑树、铜柱、铁狗者，在逐殿的审判中呈现，以作品数量最多的「目连救母」为例。
目连出家后知悉母亲因生前开斋破戒，已被送入地狱受苦，因此入冥寻母、救母，这个故事始见於《佛说盂兰盆经》，但重点在宣扬目连的孝行，没有游狱救母的情节，仅提到「饿鬼」，生在其中的人无法饮食，到口的食物都会化成火炭 。到唐代变文形成「目连逐一拜访地狱各关，以救出母亲」的情节，如《目连变文》说到饿鬼、铁叉、刀山剑树与炉炭灰河 ，《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有奈河、阿鼻地狱、刀山地狱、铜柱铁床地狱，其中的刑具包括剥皮剖腹、铜鸟铁汁、腰斩、剑树、铁丸等等 。后代的作品，延续游狱的设计。南宋《佛说目连救母经》则有锉碓、剑树、石磕、灰河、镬汤、火盆、大阿鼻、小黑暗等八个地狱 ，是「后来到十殿阎罗寻母的发展基础 」。元代的《目连救母出离地狱生天宝卷》始见「游十殿」 ，明代以降，郑之珍的《目连救母劝善戏文》让目连遍历十殿才寻得母亲 ，宫廷大戏《劝善金科》、宝卷《轮回宝传》 与《幽冥宝传》 、平剧《游六殿》 、弹词《目莲寻母》 等都受其影响，保有游十殿的设计，关於地狱与死后惩罚的项目，也比前代更加繁复。
其他具备入冥情节的故事类型，亦见类似的现象。【表二】之胡迪骂阎故事，「见十王」、「游十殿」情节，仅见於宝卷《消灾延寿阎王经》；【表三】何立传语故事中，「见十王」仅见於《地狱宝卷》；【表四】的唐太宗入冥故事，元末以后的小说、宝卷，多有「见十王」，但无「游十殿」情节；【表五】妙善游冥故事所示，自元代以来，传奇、傀儡戏、宝卷多有「见十王」，但「游十殿」情节则多出现在宝卷作品。在包含游狱情节的故事类型中，「游十殿」与宝卷的关系是值得注意的。
就【表六】所列，因5-6《目连救母出离地狱生天宝卷》未能亲见刊本，而年份较早的3-3、5-6与年代不明的3-8、3-9、5-11、5-12，无法列入讨论，故仅就1-4、2-5、4-6、4-9、5-10、5-11六件及4-3《香山宝卷》加以分析。其中，1-4有两种刊本，4-3《香山宝卷》成书时间一说宋代、一说元代，但就笔者目前可见者皆为清刊本，说明此卷在清末仍流传於世，足资用以论析清末十王信仰。

五、与善书《玉历宝钞》有关的宝卷
八种清末宝卷涉及的十殿地狱，有两部与善书《玉历》 的十殿地狱说，相当近似。前文提过，相同的十位阎王所掌理的十殿，没有固定的内容，那麼其与《玉历》的相似，是值得留心的线索。
我们首先讨论《消灾延寿阎王经》。1-4《消灾延寿阎王经》现存另一异本，内容相同，但是封面题作《吕祖降谕遵信玉历钞传阎王经》 。这个现象，让我们注意到其与善书《玉历》的关系。《玉历》亦称《玉历钞传警世》，以描写十殿地狱为主要内容，目的在藉著繁复的审判与惩罚，达到劝人为善的目的。与前代十殿地狱说相比，最大的差异在於《玉历》将十殿作更精细的层级设计。源於穷尽前代众多地狱论述的企图，《玉历》一方面指明各殿位於海底某方位的沃燋石下，另一方面说明一殿、五殿阎王除了审判亡者的生前功过之外，另有特定职司，并让二至九殿阎王，各掌管一座大地狱（如【表七】中所见），其下设置十六小地狱，每个小地狱专司不同的惩罚。如此一来，十王所掌系层次井然的大、小地狱结构，以及百余种严酷的惩罚。
除了卷名的援引之外，清刊本《玉历》经常附有十殿地狱图，各版本的图虽然主旨相同、构图近似 ，但有细节上的差异，但是从【图一】、【图二】的比较，我们发现《消灾延寿阎王经》与《玉历》刊本之一的附图非常接近。
再者，然从【表七】可知，《消灾延寿阎王经》与《玉历》一样皆有某阎王掌某地狱之说，两者内容虽异，但是这种层级设计的方式，却与《玉历》有关。另外，在语言上的使用，此卷与《玉历》有相当程度的重合，例如五殿阎王自报的身世家门：
吾本先居第一殿，因慈心太过，初死哀求屡放还阳，所以调拨第五殿，解到本殿五七三十五天，尸皆腐烂，鬼犯亦哀求我说在世许多善愿未了，还有说父母年高、儿女年幼、债务尚未清楚。吾闻之好笑，汝等在世作恶多端，执迷不悟，总说他人该死、我可以长生不老，到此地船到江心补漏迟……。
又如灶君的职司：
若有立愿改过者，灶神在额上黑点变红点，或写顺字，或写改字，准免他地狱之苦。
与《玉历》中的句子几乎一样，且从【表九】中来看，《消灾延寿阎王经》与《玉历》对十王圣诞有相同的纪录，但《玉历》是以一览表的方式列於书后，《消灾延寿阎王经》则将之化於文章里，在每一殿阎王出场时，介绍其圣诞日期。
接下来，我们讨论4-9《观音济度本愿真经》。此卷尚存咸丰年间的刻本，相对於《消灾延寿阎王经》，此卷徵引《玉历》之大、小地狱处较多。如【表七】所见，除六殿之外，其余各殿阎王主掌的大地狱，名称与所在方位相同；而【表八】所呈现的小地狱方面，除了二殿之外，其余各殿援引《玉历》不多，但是两者牵涉的痕迹仍历历可见。
需要仔细分辨的，还有以下几个问题。
首先，即便主旨雷同，两部宝卷与《玉历》的叙事方式，有本质上的差异。两卷皆以说故事的方式，具备脚色、对话，韵散相间，分别带领妙善公主与胡迪游历十殿，以阐述妙善身世和胡迪骂阎等，因此两卷分别与其相同主题的故事，连结成同一系列、同一类型的「群体」，而《玉历》全部以散文叙述，仅止於介绍十殿地狱的内容，近似今日的说明手册，没有任何故事情节的铺陈。
另外，善书与宝卷孰先孰后，难以厘定，但目前可得的1-4《消灾延寿阎王经》，为清光绪廿二年（1896）年所刻，最早的4-9《观音济度本愿真经》为咸丰本（1851-1861），而清刊本《玉历》中最早的时间纪录，是嘉庆十一年（1806），流行的时间比两卷为早，跨越的年份也较长。
宝卷涉及说唱的演出和法会的仪式，《玉历》则与社会教育、童蒙教育有密切的关联。两者皆非单纯的案头读物。根据游子安先生的研究，《玉历》在清朝非常普遍 ，并经常和其他善书合编成册，是少数跨越地域限制，在中国各地流通的善书 。民初的傅增湘回忆过去在家乡所见的宣讲，《玉历》等善书都是主要素材，傅氏虽不认同善书的内容，却肯定宣讲化俗之宏效 ，间接反映了《玉历》透过这类影响深远的活动，深入人心。弘一大师幼年时随著兄长读书，《玉历》等善书，在授课的内容之列 ，而胡适回忆儿时亲戚经常带来《玉历钞传》、《妙庄王经》之类的书，为孩子讲述目连救母、妙善出家修行等故事，因此「在脑子里装满了地狱的惨酷景象 」。这些例子，深刻的说明《玉历》以多种途径，为当时人的观念世界建构十殿地狱的图像。
因此，《消灾延寿阎王经》与《观音济度本愿真经》等宝卷，与《玉历》在内容上的近似，并非偶然，以下我们透过以十王、游十殿为主题的宝卷，做进一步的分析。
六、以十王为主题的宝卷
以见十王、游十殿为主要情节的宝卷，本文统称为十王卷。就目前能够掌握的文献，十王卷目前尚有以下数种：《慈悲十王妙忏法》 、《泰山东岳十王宝卷》 、《弥勒佛说地藏十王宝卷》 、《王大娘游十殿宝卷》 、《十王卷》 、《冥王宝卷》 、《十王宝卷》 、《七七经》 、《玉露金盘》 。
但是，如【表十一】所示，这些宝卷刊印的时间，有明确纪录的仅八种，其中编号3、4、5的《冥王宝卷》、《泰山东岳十王宝卷》、《慈悲十王妙忏法》三卷，少数文句应是民国以后所加，编号6的《拾王宝忏》系残本，因此能够据以讨论清末十王信仰状态的本子，只有《玉露金盘》、《弥勒佛说地藏十王宝卷》、《十王卷》、《七七经》四种。
《玉露金盘》是清光绪年间先天道的宝卷，我们从《宝卷 初集》收录的残本中，见到以下的叙述：
夫五殿者，乃阎罗天子所司也。常自言曰：吾本前掌一殿事，因怜屈死，常放还阳申雪降调，才掌此殿，在大海之底东北方，沃燋石下叫唤大地狱，并另设十六诸心小地狱……
这段引文与《玉历》的文句几乎相同，除此之外，透过【表七】、【表八】的整理，我们发现《玉露金盘》所条列的大、小地狱，与《玉历》的叙述是相同的。不同的是，此卷像《玉历》一样介绍完大、小地狱之后，又用七言或三三四的十言韵文，叙述此殿罪人生前的过错和现在受到的苦刑，有「经内包含本来人 自从无始来处世」之类阐扬教义的语句，卷末附有「回向偈」，并署明此卷源自於「玄天大帝降鸾 书於山西松柏亭 协天大帝玉律经下卷终」。
这个现象一方面说明此卷与《玉历》的关系密切，另一方面说明了先天道将《玉历》论述的内容，纳为宣教内容的一部分，民间宗教利用《玉历》建构之地狱论述，是值得重视的。
《玉历》的内容本身仅劝人为善，没有特定教派的用语在其中，但宝卷的情况不同。除了《玉露金盘》，《观音济度本愿真经》提到「儿诚心感动了佛祖下降 指灵台传一贯修鍊性王」 、「若能立志修大道 方寸山谷细搜寻 果能始终无懈怠 诚心自可感天庭 无字真经咱提动 毫光闪灼地雷鸣 地狱刑拘尽化解 」等语，宣扬教派的信仰内涵。《消灾延寿阎王经》没有彰扬教义的文句，仅要人「敬三宝」、「常诵经」，但从另一版本名为《吕祖师降谕遵信玉历钞传阎王经》，可知此卷的刊行与鸾堂或其他操持降鸾、扶乩仪式的宗教组织，有所牵涉。
而与鸾堂息息相关的，另有《十王卷》。《十王卷》仅劝人行善，但卷前有两篇托名孚佑帝君、关圣帝君的序言，显示此卷的刊刻或整理，与鸾堂的关系密切。《十王卷》以演述十殿地狱为唯一主题，透过【表七】和【表八】的整理，可知其中大、小地狱的设计，与《玉历》相同处颇多，若干段落虽将小地狱的名称拆散，但却明确提及小地狱的数目，共有十六个。例如《玉历》针对八殿的描写是：
八殿 都市王，司掌大海之底正西沃燋石下，大热恼大地狱，纵广五百由旬，另有十六小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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