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在《格言》上看见的一篇短篇小说,题目和作者都忘了,作者好像是桂圆八宝
小说的内容是一个在柏林街头摆设象棋局的姑娘(主人公“我”)邂逅了一位混血男
其中有一节的小标题是 肉还是熟的好吃 还有一节的小标题好像是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尊佛像
有人知道吗 最好把全文附上
这桂圆八宝的文章吗
答案:1 悬赏:60 手机版
解决时间 2021-03-15 20:35
- 提问者网友:贪了杯
- 2021-03-15 17:13
最佳答案
- 五星知识达人网友:迟山
- 2021-03-15 17:56
你说得一定是《决战柏林之颠》
以下是全文:
[倾城之恋]
同学,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周汉森,不是太平洋,而且你的职业也不是警察。
中国功夫决战柏林之颠
北京当头炮PK柏林卧槽马
后来你还是来了,从广场另一端走到棋摊前,是一百四十七步,我不到一分半钟就可以走完全程,你却用了七分钟,脚步虚浮。广场后面有块空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日光会照在我脸上。柏林的天空很蓝,东西也很贵,那么,用自己擅长的小手艺,换点生活费,也算不上犯法吧。
在这个异国都市里,能拿得起中国象棋的人并不多,偶尔学会了的,手痒,自以为天下无敌,不惜重金求一个棋伴。我端坐在场地中心,铺开了棋盘,只穿改良式的及膝小旗袍,头挽着双髻——漫画里才能看到的,扭曲了的中国风情。
那些输掉了钱的男女,大多有金色的头发和海一样蓝的眼睛,喜欢听从我唇齿间清清亮亮的蹦出“北京”两个字。他们把对中国的幻想在我的身上延伸下去,北京,或许就意味着细长的单眼皮,神秘莫测的微笑,以及那些用被面改成的华丽衣服。当然,有些事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比如春末夏初的季节,伴随着鲜花一同绽放的,还有漫山遍野的黄色沙暴。
你那时是被一群法国留学生拽到广场上来的,漆黑的头发在人群中显得份外醒目,你说你叫汉森,周汉森,我看到你波斯猫似的瞳孔,忍不住笑了。
众所周知吧,柏林有种严谨得慢条斯理的特质。你也是如此,提棋落子,半空中停留的时间,足够从菩提树下大街上走一个来回。我猜你擅长用马,有句行话是这么说的,用马的人沉得住气,静得下心,是难得一见的狠角色。果然,你的马卧槽逼宫,把我将死在了小小的一方米字格上。
三十欧元的赌资是我一个礼拜的生活费,为了供我出来留学,家里早已负债累累。围观的法国帅哥笑得幸灾乐祸,他们没少给我贡献学费和饭费,我不怪他们,只是暗暗怀恨着,周汉森同学,无怨无仇,你何必非来搅我的局,砸我的场不可呢?你把钱装进口袋里,脸上的表情堂而皇之,哼,好一匹柏林卧槽马。
肉还是熟的比较好吃
柏林的咸菜真贵,用Bacardi的菜叶,加上Moet & Chandon的盐水,再弄几片面包,我正吃得津津有味,你的脸在眼前一晃。说实在的,挺不想理你,但看在你说要请我吃饭的份上,也就勉为其难地跟你走了。
中国有句古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难道连你也惦记上了我这微不足道的美貌?你拐弯抹角地提起了我的专业,换了温柔的口气:“学画画很好啊,摆个画摊,不是比棋摊和的生意更要好一些?”我瞪大了眼睛,汉森同学,你懂不懂啊,那是艺术,艺术!要用生命去捍卫的东西,怎么能沦落到街头上,你可真让我心酸。
你淡淡地说,“在我眼里,只有中国象棋能称得上艺术。”你正襟危坐,突然冒出蹩脚的中文,“我的心——也很酸——”
同学,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周汉森,不是太平洋,而且你的职业也不是警察。我提起书包走到饭店外,随手又抓了两个包子,穷人是没有资格谈艺术的,所以整个世界都逼迫我就犯。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的正义感也未免太泛滥了,我从中餐馆狂奔回学校的途中,仿佛看到超人红蓝相间的斗蓬从头顶上一掠而过。
午后的阳光那么好,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为什么在我吃掉两只赶来送钱的肥羊之后,你又坐到了我面前。楚河汉界,清清楚楚分开了柏林的马,北京的炮,我咬牙切齿地瞪着你,你完全不动声色,设套,收网,一气呵成。把刚赚到的钱吐出来的时候,我哭了,这是你没有办法了解的,就好像北京的风沙,距离柏林足足有8140公里那么远。
你摸了摸我的头发,我把你的手抓下来,一口咬住。你的指尖按着我的牙齿,软软的,有排骨一样的质感。你眼神变幻莫测,忽然说去吃饭吧。汉森同学,自从认识你以来,你带给我的惊喜,总是有某种摧毁性的。我立刻就把牙关松开了,不管怎么说,肉还是熟的比较好吃。
每个人心底都端坐着一尊佛
你成了棋摊上的常客,只要有你在,我逢赌必输。虽然每次你都请我吃饭,从一家餐馆到另外一家餐馆,你喜欢中式的,浙江菜系,你说那种微甜的味道,可以在舌尖上融化开来。那些东西在我看来完全的名不符实,你还是吃得非常投入。我疑心你根本就是想带我走遍柏林,那段时间我拼命的照镜子,想从自己的脸上找出美人的特质,但是,好吧,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发现是比较渺小的。柏林的夜很静,街灯拖出我们两长长的身影,也许是这夜太静了,也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我兴起了质问你的冲动:“周汉森,你为什么老跟我过不去?”你的脸近在咫尺,眼珠那种极淡极淡的蓝,像北京风暴过后的天空。呼吸充耳可闻,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份外的让人觉得心惊。我忍不住悻悻地转头:“你喜欢我对不对?”
你说不是的,我说是,你说真的不是,我说肯定是:“不要打我主意啊,我可没有时间谈恋爱,你不知道我有多难才来到柏林。”
我对你说起家里为我留学借的那一大笔钱,每次想到,就想从维斯瓦河跳进去,但我那样狂热地爱着伊门道夫大师,为了他和我的债务,我可以坚定地活下去。我看到你的眼圈渐渐红了,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忽然你说:“我养你吧。”
我目瞪口呆,汉森同学,你真的是喜欢我啊。果然,那并不是我的错觉。我赶忙趁机巴结你:“那就不要再为难我了嘛。”你好像清醒了一点,轻吁了口气,想了一想,“这样好不好?我们下最后一盘,如果你赢了,我就再也不多管你的事。”
我完全丧气。不过除了这种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也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决战约在下个月的礼拜日,结果第二天来你就来找我,把我拖到了古老的德皇威廉一世纪念堂旁边,一间小小的中式茶馆里,正中坐着道骨仙风的一个老爷子,你深深鞠了一躬:“大师。”
隐隐约约的,我似乎有点明白,我有我的伊门道夫,你也有你的鲁逸山师傅。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尊佛,洁如雪,高如山,不可轻触。我向大师讨教打败你的可行的办法,你站在旁边,充耳不闻,似乎很早以前就知道我是个小人,有什么办法呢,你将我的军,我就只好把无双的国士支起来。
大师毫不吝惜地指点着我,茶馆的生意非常冷清,偶尔有上门求教的人,也不会被收取任何费用。大师觉得一个棋士首先应该是干净的,我不无困惑地发现,他用干净来形容人的思想而不是脸孔。
你接我去吃饭,隔着一张桌子,和隔着棋盘的气氛截然不同,我明知故问:“周汉森,你是混血儿吧?”你居然还显得挺吃惊,静了许久说:“我父亲是中国人,所以,我应该是中国人。”我微微一笑,你的手跨河越界,完全是无意识的,爬到了桌子边缘。我没有躲开,那柔软的温度叠加上来,烫到了似的又迅速缩回去。你深爱着中国的菜,中国的棋,认为自己是不折不扣的中国人,于是在看到广场上那个头挽双髻的中国女孩,视线就此在0.1秒的时间里定格。
等待比赛的日子里,我的生活很困难,你对我的接济,只是一粥一饭,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一同从北京来柏林的师弟问起:“为什么不到广场去摆棋摊了?”我随口抱怨:“还不是那个周汉森,唉呀呀,烦死人了。”这么说着,我扭过脸,却看到镜子里的人一副言若有憾心则喜之的嘴脸。我有点看不起自己,田雅恬,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
颓势已显山露水,只得推秤认负
你很久没有来找我,打电话过去也没有接,我只好重操旧业,在广场上,才听到那几个法国留学生的私下议论,我大吃一惊:“怎么会有这种事?”
“不知道。”他们耸肩,表示莫名奇妙,“汉森那天晚上从学校里出来,就被两个中国男孩儿给截住了,最奇怪的是,他受伤不轻,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报警。”
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北京人向来抱团,他们把哥们儿前面加上定语,铁的,意味着分不开的,你的麻烦就等同于我的麻烦。我找到那两个师弟,果然验证了自己的想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交代,只是长时间地站在病房门口,终于鼓足勇气,推开了房门。你还在沉睡中,我悄无声息走过去,伏在床沿上,你的气味很干净,在经历了不是太干净的事情的之后,我也开始学会用干净来形容一个人,即使这样会让我的心如刀割。
汉森同学,虽然你没有提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也无从开口,但我并没有打算请求你的原谅,我照顾你,是因为不想在这这件事情里扮演那么龌龊的角色吧,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你肯定不愿意听到的,但我还是要说——谢谢你没有报警。两个小师弟都还只有十八岁,家里送出来留学,也一定花了不少钱。
你家人不在身边,你也不想让他们担心,所有的事情都由我来打点,中国人讲究因果报应,你请了我那么多次饭吃,终于还是一顿一顿的又还给了你。晚上我会站你身前,静静的望着你,虽然看不到,却能有细微的感觉,一条裂缝在我们之间无声的蔓延开来。你的伤逐渐好转,本来话不多,现在好像比以前更少了,我想逗你开心,但总是讷讷的,在你面前舒展不开。如果棋盘被搓皱了,无论压铺都不能够重新平整,唯一的办法就只是重换一张,可是爱情呢?
爱情更像是一朵花,只有温暖的温度才能让它盛开。似乎有人曾说过,最痛苦的并不是生离死别,而是眼睁睁的看着一朵花渐渐凋零。
你仍然惦记着我们的比赛,从广场另一端走到棋盘前,是一百四十七步,我不到一分半钟就可以走完全程,你却用了七分钟,脚步虚浮。我一直低着头,回避你的目光,你可能不知道,在出事前我就从大师那里套来了对付你的杀手锏,卧槽马最怕的就是盘象,象一旦飞起来,就如同长城万里,可以抵御泱泱铁骑。不过从一开始,我的象就被干掉了,很轻易的,以至于像一个不怎么高明的失误。所以这盘棋,不管从什么角度看,我都没有不输的理由。
你站起身,我向你笑了。汉森同学,我答应你,我,和我的棋,从今以后,再不会在广场上出现。
油画是世界的,而象棋却是中国的
我在餐馆找了一份洗碗的工作,又兼了一份中文家教,周六周日去做销售,站在超市过道里,向客人掩饰着香肠的36种吃法。我在这个城市像陀螺一样转来转去,这让我轻松,可以忘记一些事。所以那天你出现在超市门口,反而把我吓了一跳。你陪着我一直走到学校门口,忽然开口,说你要离开这里了,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我看着你,这个喜欢用马,守株待兔的男人,处女座,A型血,完美主义者,我那么地爱你,但是,放你走吧。我挥了挥手,祝你一路平安。
在你走后的第三天,你说你到了北京,这个城市的风沙真大,一点不像你想像中的模样,但它的城墙真美,完全是鬼斧神雕的艺术品。
我竭尽能力地嘲笑你,又忍不住炫耀,我正式拜在了鲁大师门下,他夸奖我有天份呢。可我再小心翼翼,也没有办法让自己绕到询问你的归期上来,渐渐地就知道你去了昆明,然后是上海,黑了,也瘦了一些。你说从未来过中国,你本来觉得对于艺术而言,世界是大同的,可从你我身上,却看到德国和中国两种文化呈对峙之势,你必须弄明白原因,给自己,也给我一个心悦诚服的原因,不再貌似妥协,实则内心坚持各自的信念。
然后在某一天,我失去了你的消息。我到处打电话找你,史无前例地关注新闻和各地的空难水灾消息,我唯恐你不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是天各一方,只要呼吸着同样的空气,那么我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自己努力制造着各种名目的快乐,哪怕他其实不过是个拙劣而自鸣得意的画手,能把圆画成瓜子。
一个月以后,我终于收到一张从南昌寄来的名信片,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田雅恬,你一定在奇怪我这么固执的原因,其实油画和象棋都艺术,但我在私心里以为,油画是世界的,而象棋,却只是属于中国的。
唉,汉森同学,总有一天,你会旅行到某个普通的中国小县城,你一定会看到随处可见的街头棋摊,若是有兴致了,就过去杀上一盘,和他们闲话几句话吧。也许你会知道,正是因为象棋是中国国粹,才有着良好的群众基础,大俗大雅,既可登堂入室,神圣庄严,亦可安身于寻常人家,山野林中也能支开棋盘。它不仅仅是消遣的雅趣而已,也可以是一门手艺,而依靠手艺谋生,这本身并无羞耻。而我也已知道,就算摆个画摊,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汉森同学,当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拿着一块钱走进超市,就算美食琳琅满目,他也并无挑选口味的余地。如果你再回到柏林,希望楚河汉界都化为平地,变成我们想像中的样子,有一个顺风顺水的和局。
希望你会喜欢~
以下是全文:
[倾城之恋]
同学,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周汉森,不是太平洋,而且你的职业也不是警察。
中国功夫决战柏林之颠
北京当头炮PK柏林卧槽马
后来你还是来了,从广场另一端走到棋摊前,是一百四十七步,我不到一分半钟就可以走完全程,你却用了七分钟,脚步虚浮。广场后面有块空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日光会照在我脸上。柏林的天空很蓝,东西也很贵,那么,用自己擅长的小手艺,换点生活费,也算不上犯法吧。
在这个异国都市里,能拿得起中国象棋的人并不多,偶尔学会了的,手痒,自以为天下无敌,不惜重金求一个棋伴。我端坐在场地中心,铺开了棋盘,只穿改良式的及膝小旗袍,头挽着双髻——漫画里才能看到的,扭曲了的中国风情。
那些输掉了钱的男女,大多有金色的头发和海一样蓝的眼睛,喜欢听从我唇齿间清清亮亮的蹦出“北京”两个字。他们把对中国的幻想在我的身上延伸下去,北京,或许就意味着细长的单眼皮,神秘莫测的微笑,以及那些用被面改成的华丽衣服。当然,有些事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比如春末夏初的季节,伴随着鲜花一同绽放的,还有漫山遍野的黄色沙暴。
你那时是被一群法国留学生拽到广场上来的,漆黑的头发在人群中显得份外醒目,你说你叫汉森,周汉森,我看到你波斯猫似的瞳孔,忍不住笑了。
众所周知吧,柏林有种严谨得慢条斯理的特质。你也是如此,提棋落子,半空中停留的时间,足够从菩提树下大街上走一个来回。我猜你擅长用马,有句行话是这么说的,用马的人沉得住气,静得下心,是难得一见的狠角色。果然,你的马卧槽逼宫,把我将死在了小小的一方米字格上。
三十欧元的赌资是我一个礼拜的生活费,为了供我出来留学,家里早已负债累累。围观的法国帅哥笑得幸灾乐祸,他们没少给我贡献学费和饭费,我不怪他们,只是暗暗怀恨着,周汉森同学,无怨无仇,你何必非来搅我的局,砸我的场不可呢?你把钱装进口袋里,脸上的表情堂而皇之,哼,好一匹柏林卧槽马。
肉还是熟的比较好吃
柏林的咸菜真贵,用Bacardi的菜叶,加上Moet & Chandon的盐水,再弄几片面包,我正吃得津津有味,你的脸在眼前一晃。说实在的,挺不想理你,但看在你说要请我吃饭的份上,也就勉为其难地跟你走了。
中国有句古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难道连你也惦记上了我这微不足道的美貌?你拐弯抹角地提起了我的专业,换了温柔的口气:“学画画很好啊,摆个画摊,不是比棋摊和的生意更要好一些?”我瞪大了眼睛,汉森同学,你懂不懂啊,那是艺术,艺术!要用生命去捍卫的东西,怎么能沦落到街头上,你可真让我心酸。
你淡淡地说,“在我眼里,只有中国象棋能称得上艺术。”你正襟危坐,突然冒出蹩脚的中文,“我的心——也很酸——”
同学,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周汉森,不是太平洋,而且你的职业也不是警察。我提起书包走到饭店外,随手又抓了两个包子,穷人是没有资格谈艺术的,所以整个世界都逼迫我就犯。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的正义感也未免太泛滥了,我从中餐馆狂奔回学校的途中,仿佛看到超人红蓝相间的斗蓬从头顶上一掠而过。
午后的阳光那么好,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为什么在我吃掉两只赶来送钱的肥羊之后,你又坐到了我面前。楚河汉界,清清楚楚分开了柏林的马,北京的炮,我咬牙切齿地瞪着你,你完全不动声色,设套,收网,一气呵成。把刚赚到的钱吐出来的时候,我哭了,这是你没有办法了解的,就好像北京的风沙,距离柏林足足有8140公里那么远。
你摸了摸我的头发,我把你的手抓下来,一口咬住。你的指尖按着我的牙齿,软软的,有排骨一样的质感。你眼神变幻莫测,忽然说去吃饭吧。汉森同学,自从认识你以来,你带给我的惊喜,总是有某种摧毁性的。我立刻就把牙关松开了,不管怎么说,肉还是熟的比较好吃。
每个人心底都端坐着一尊佛
你成了棋摊上的常客,只要有你在,我逢赌必输。虽然每次你都请我吃饭,从一家餐馆到另外一家餐馆,你喜欢中式的,浙江菜系,你说那种微甜的味道,可以在舌尖上融化开来。那些东西在我看来完全的名不符实,你还是吃得非常投入。我疑心你根本就是想带我走遍柏林,那段时间我拼命的照镜子,想从自己的脸上找出美人的特质,但是,好吧,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发现是比较渺小的。柏林的夜很静,街灯拖出我们两长长的身影,也许是这夜太静了,也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我兴起了质问你的冲动:“周汉森,你为什么老跟我过不去?”你的脸近在咫尺,眼珠那种极淡极淡的蓝,像北京风暴过后的天空。呼吸充耳可闻,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份外的让人觉得心惊。我忍不住悻悻地转头:“你喜欢我对不对?”
你说不是的,我说是,你说真的不是,我说肯定是:“不要打我主意啊,我可没有时间谈恋爱,你不知道我有多难才来到柏林。”
我对你说起家里为我留学借的那一大笔钱,每次想到,就想从维斯瓦河跳进去,但我那样狂热地爱着伊门道夫大师,为了他和我的债务,我可以坚定地活下去。我看到你的眼圈渐渐红了,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忽然你说:“我养你吧。”
我目瞪口呆,汉森同学,你真的是喜欢我啊。果然,那并不是我的错觉。我赶忙趁机巴结你:“那就不要再为难我了嘛。”你好像清醒了一点,轻吁了口气,想了一想,“这样好不好?我们下最后一盘,如果你赢了,我就再也不多管你的事。”
我完全丧气。不过除了这种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也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决战约在下个月的礼拜日,结果第二天来你就来找我,把我拖到了古老的德皇威廉一世纪念堂旁边,一间小小的中式茶馆里,正中坐着道骨仙风的一个老爷子,你深深鞠了一躬:“大师。”
隐隐约约的,我似乎有点明白,我有我的伊门道夫,你也有你的鲁逸山师傅。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尊佛,洁如雪,高如山,不可轻触。我向大师讨教打败你的可行的办法,你站在旁边,充耳不闻,似乎很早以前就知道我是个小人,有什么办法呢,你将我的军,我就只好把无双的国士支起来。
大师毫不吝惜地指点着我,茶馆的生意非常冷清,偶尔有上门求教的人,也不会被收取任何费用。大师觉得一个棋士首先应该是干净的,我不无困惑地发现,他用干净来形容人的思想而不是脸孔。
你接我去吃饭,隔着一张桌子,和隔着棋盘的气氛截然不同,我明知故问:“周汉森,你是混血儿吧?”你居然还显得挺吃惊,静了许久说:“我父亲是中国人,所以,我应该是中国人。”我微微一笑,你的手跨河越界,完全是无意识的,爬到了桌子边缘。我没有躲开,那柔软的温度叠加上来,烫到了似的又迅速缩回去。你深爱着中国的菜,中国的棋,认为自己是不折不扣的中国人,于是在看到广场上那个头挽双髻的中国女孩,视线就此在0.1秒的时间里定格。
等待比赛的日子里,我的生活很困难,你对我的接济,只是一粥一饭,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一同从北京来柏林的师弟问起:“为什么不到广场去摆棋摊了?”我随口抱怨:“还不是那个周汉森,唉呀呀,烦死人了。”这么说着,我扭过脸,却看到镜子里的人一副言若有憾心则喜之的嘴脸。我有点看不起自己,田雅恬,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
颓势已显山露水,只得推秤认负
你很久没有来找我,打电话过去也没有接,我只好重操旧业,在广场上,才听到那几个法国留学生的私下议论,我大吃一惊:“怎么会有这种事?”
“不知道。”他们耸肩,表示莫名奇妙,“汉森那天晚上从学校里出来,就被两个中国男孩儿给截住了,最奇怪的是,他受伤不轻,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报警。”
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北京人向来抱团,他们把哥们儿前面加上定语,铁的,意味着分不开的,你的麻烦就等同于我的麻烦。我找到那两个师弟,果然验证了自己的想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交代,只是长时间地站在病房门口,终于鼓足勇气,推开了房门。你还在沉睡中,我悄无声息走过去,伏在床沿上,你的气味很干净,在经历了不是太干净的事情的之后,我也开始学会用干净来形容一个人,即使这样会让我的心如刀割。
汉森同学,虽然你没有提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也无从开口,但我并没有打算请求你的原谅,我照顾你,是因为不想在这这件事情里扮演那么龌龊的角色吧,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你肯定不愿意听到的,但我还是要说——谢谢你没有报警。两个小师弟都还只有十八岁,家里送出来留学,也一定花了不少钱。
你家人不在身边,你也不想让他们担心,所有的事情都由我来打点,中国人讲究因果报应,你请了我那么多次饭吃,终于还是一顿一顿的又还给了你。晚上我会站你身前,静静的望着你,虽然看不到,却能有细微的感觉,一条裂缝在我们之间无声的蔓延开来。你的伤逐渐好转,本来话不多,现在好像比以前更少了,我想逗你开心,但总是讷讷的,在你面前舒展不开。如果棋盘被搓皱了,无论压铺都不能够重新平整,唯一的办法就只是重换一张,可是爱情呢?
爱情更像是一朵花,只有温暖的温度才能让它盛开。似乎有人曾说过,最痛苦的并不是生离死别,而是眼睁睁的看着一朵花渐渐凋零。
你仍然惦记着我们的比赛,从广场另一端走到棋盘前,是一百四十七步,我不到一分半钟就可以走完全程,你却用了七分钟,脚步虚浮。我一直低着头,回避你的目光,你可能不知道,在出事前我就从大师那里套来了对付你的杀手锏,卧槽马最怕的就是盘象,象一旦飞起来,就如同长城万里,可以抵御泱泱铁骑。不过从一开始,我的象就被干掉了,很轻易的,以至于像一个不怎么高明的失误。所以这盘棋,不管从什么角度看,我都没有不输的理由。
你站起身,我向你笑了。汉森同学,我答应你,我,和我的棋,从今以后,再不会在广场上出现。
油画是世界的,而象棋却是中国的
我在餐馆找了一份洗碗的工作,又兼了一份中文家教,周六周日去做销售,站在超市过道里,向客人掩饰着香肠的36种吃法。我在这个城市像陀螺一样转来转去,这让我轻松,可以忘记一些事。所以那天你出现在超市门口,反而把我吓了一跳。你陪着我一直走到学校门口,忽然开口,说你要离开这里了,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我看着你,这个喜欢用马,守株待兔的男人,处女座,A型血,完美主义者,我那么地爱你,但是,放你走吧。我挥了挥手,祝你一路平安。
在你走后的第三天,你说你到了北京,这个城市的风沙真大,一点不像你想像中的模样,但它的城墙真美,完全是鬼斧神雕的艺术品。
我竭尽能力地嘲笑你,又忍不住炫耀,我正式拜在了鲁大师门下,他夸奖我有天份呢。可我再小心翼翼,也没有办法让自己绕到询问你的归期上来,渐渐地就知道你去了昆明,然后是上海,黑了,也瘦了一些。你说从未来过中国,你本来觉得对于艺术而言,世界是大同的,可从你我身上,却看到德国和中国两种文化呈对峙之势,你必须弄明白原因,给自己,也给我一个心悦诚服的原因,不再貌似妥协,实则内心坚持各自的信念。
然后在某一天,我失去了你的消息。我到处打电话找你,史无前例地关注新闻和各地的空难水灾消息,我唯恐你不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是天各一方,只要呼吸着同样的空气,那么我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自己努力制造着各种名目的快乐,哪怕他其实不过是个拙劣而自鸣得意的画手,能把圆画成瓜子。
一个月以后,我终于收到一张从南昌寄来的名信片,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田雅恬,你一定在奇怪我这么固执的原因,其实油画和象棋都艺术,但我在私心里以为,油画是世界的,而象棋,却只是属于中国的。
唉,汉森同学,总有一天,你会旅行到某个普通的中国小县城,你一定会看到随处可见的街头棋摊,若是有兴致了,就过去杀上一盘,和他们闲话几句话吧。也许你会知道,正是因为象棋是中国国粹,才有着良好的群众基础,大俗大雅,既可登堂入室,神圣庄严,亦可安身于寻常人家,山野林中也能支开棋盘。它不仅仅是消遣的雅趣而已,也可以是一门手艺,而依靠手艺谋生,这本身并无羞耻。而我也已知道,就算摆个画摊,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汉森同学,当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拿着一块钱走进超市,就算美食琳琅满目,他也并无挑选口味的余地。如果你再回到柏林,希望楚河汉界都化为平地,变成我们想像中的样子,有一个顺风顺水的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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